惠普：英雄救美

惠普于2010年4月收购Palm（腾讯科技配图）

到了某一时刻，Palm内部已经清楚地看到，惠普是收购Palm的最佳候选人。收购事宜进展很快。惠普时任CEO马克·赫德（Mark Hurd）和惠普个人系统事业部副总裁托德·布拉德利（Todd Bradley）都对Palm公司及其平台非常感兴趣。为了带领惠普重返昔日巅峰，赫德刚刚对惠普公司进行了大裁员。他明白，惠普现在的摇钱树打印机业务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他希望进入更有未来发展前景的领域，而且他明白移动设备将是未来战略的基石。布拉德利则很清楚Palm的优缺点--他在加入惠普之前，曾在Palm工作过一段时间，因此对Palm公司面临的挑战和历史都非常了解。

收购交易于2010年4月宣布，最终于7月1日完成，交易金额约为12亿美元。惠普当时宣称，计划对webOS“加倍投资”。Palm员工内部对未来非常乐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惠普拥有Palm制造有竞争力的产品所需的资金，而赫德和布拉德利也有意押注在Palm身上豪赌一把。

赫德称，他希望将webOS应用到打印机和PC上，因为这是惠普自己的平台，他希望在所有地方使用该平台。惠普在科罗拉多州科林斯堡市组建了一个新的团队，开始研究Windows平台上的webOS。惠普位于圣地亚哥的办公室甚至完成了webOS系统打印机的开发，但这款产品从未正式推向市场。它其实就是一款搭载了智能手机操作系统的喷墨打印机，因而需要按照智能手机的水平进行定价，但惠普公司高层不愿对这款打印机的成本进行补贴，因此最终从未正式发布。

与此同时，惠普要求Palm将平板电脑作为首要的工作重心。绝大多数工程师团队都被安排到Pre 2和webOS 2.0的开发上，而马特·麦克·纳尔迪（Matt McNulty）领导的规模较小的团队则开始研发更具弹性的下一代应用架构Enyo。Enyo最终成为开发webOS 3.0的基石。

赫德希望webOS出现在打印机和PC上

不过，很快Palm团队就发现，惠普的财务人员（包括CFO卡西·雷亚科（Cathie Lesjak））并不像赫德那样热心支持Palm。当时，苹果几乎一手掌控着整个智能手机供应链。“我们告诉惠普说我们需要为Pre 3采购更好的显示屏。他们回来跟我们说，‘苹果已经把显示屏买断了。供应商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想要显示屏，就要帮助他们建造工厂，而他们不愿分担前期工厂建设所需的数十亿美元费用。”一名消息人士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摄像头上。我们选择某个零部件，结果却发现苹果选择了相同的部件。没有惠普全力提供财务支持，Palm不得不采用次优的零部件--这一问题对后来的TouchPad打击更大。

在Palm努力从惠普争取资金支持的过程中，webOS 2.0的开发遭遇了挫折。关键的团队成员开始陆续离开。早在Pre发布之前就对Luna开发起到重要作用的麦克·阿伯特在收购交易宣布前几天离开惠普，加入了Twitter。随后webOS的灵魂人物马蒂亚斯·德瓦安蒂（Matias Duarte）5月份宣布离职，加盟老朋友安迪·鲁宾领导下的Android团队。尽管惠普收购Palm加速了他的离职，但消息人士称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意离开。“马蒂亚斯的离开使我们的工作拖延了好几个月，”消息人士称。他在离职前已经开始为webOS平板开发webOS 2.0框架，但仍然有大量工作有待完成。

“毒药”李艾科

李艾科，曾宣布剥离惠普硬件业务，但几个月之后就被惠普董事会辞退（腾讯科技配图）

“李艾科对Palm的不屑态度很快就变得显而易见”

到了2010年8月，Palm在争取母公司资金支持方面得到了一些惨痛的教训，但至少赫德和布拉德利仍是webOS的拥护者。然而在性骚扰丑闻事件中，赫德突然宣布辞职，致使Palm失去了在惠普最忠实也是最重要的支持者。在经历了CFO雷亚科兼任临时CEO的短暂过渡期后，惠普董事会宣布任命前SAP CEO李艾科（Leo Apotheker)为惠普CEO。Palm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再一次在特别关键的时刻经历了混乱的人事变动。当时，Palm正在开发两个重大的系统更新、多款新手机和第一款平板电脑。

李艾科在惠普的短暂任期可谓是充满戏剧性，而这一点对Palm很不利。他继承了赫德留下的许多企业弊病，但对于如何解决这些弊病，他有着自己的策略：赫德希望通过投资移动设备等增长潜力巨大的业务解决这些问题，而李艾科更青睐软件业务。他梦想着把惠普变成下一个IBM，经营应用和服务等高利润业务，摆脱市场竞争激烈的硬件业务。

李艾科对Palm的不屑态度很快就变得显而易见。有传言称李艾科曾访问过Palm办公园区，但许多Palm员工都想不起来他何时到访过，或者他到访时的具体情形。Palm的天才工程师团队很快成为炙手可热的挖角目标，员工离职一个接着一个。鲁宾斯坦与每一位准备离职的员工面谈，希望说服他们留下。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Palm为2011年初发布平板做准备的过程当中。TouchPad项目于2010年8月获得批准，而硬件团队早在7月份就已经开始了相关的准备工作。然而，麦克纳尔迪领导下的TouchPad项目团队成员规模很小，因为绝大多数的工程团队成员直到9月份才从webOS 2.0项目抽开身来。第一批TouchPad的原型机直到当年11月才开发完成，所用零件几乎全都是“被供应链抛弃的iPad零部件”。与此同时，软件团队成员开始大批离职，其中包括Luna首席架构师格雷格·西蒙。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加盟了谷歌Chrome和Android团队。TouchPad项目帮助部分Palm员工获得了升职，但没有人表示满意。TouchPad匆忙开发的历程几乎是Pre的翻版，Palm并未得到它所需要的财务和人员支持。“李艾科希望我们保持盈亏平衡，”一名消息人士称，李艾科不愿向Palm追加投资，因为他知道短期内得不到回报；他不愿进行长远投资。

到12月，Palm需要作出决定是否继续次年2月发布TouchPad和webOS 3.0的计划。最终Palm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但时间安排非常紧张。消息人士透露，在旧金山举行TouchPad发布会时，演示设备几乎从未正常工作过。然而，出于财务原因，惠普坚持要求Palm团队在3月左右发布TouchPad，后来由于鲁宾斯坦的坚持，Palm团队实际遵循的是6月份发布的计划。TouchPad在美国市场上架销售的日期是7月1日。

TouchPad平板（腾讯科技配图）

很明显，TouchPad不会在零售市场上获得成功。接下来的故事令人心碎：百思买的仓库里堆满了卖不掉的TouchPad，甚至不得不把部分产品退还给惠普，并拒绝再次出货。部分员工认为，TouchPad的失败归咎于Palm仓促决定搭载webOS 3.0，而不是等待bug更少的3.0.1或3.0.2版本。还有部分观点认为，惠普明知TouchPad无法与同价位的iPad 2竞争，却不愿意对设备进行补贴，拒绝将产品降价至199美元。几天之后，史蒂芬·德维特（Stephen DeWitt）接替鲁宾斯坦成为负责webOS业务的高级副总裁，而鲁宾斯坦则以“产品创新角色”的虚职继续留在惠普。德维特向Palm团队信誓旦旦地说，“Palm品牌将继续进化。”

李艾科将Palm看作是惠普的包袱。很快，他找到了甩掉包袱的机会。8月18日，也就是TouchPad发布仅6周之后，惠普宣布将这款设备将停产，并终止了所有Palm硬件的开发，开始“探索未来利用webOS价值的机会。”几乎所有Palm内部的员工都被这一消息所惊呆，其中包括鲁宾斯坦和个人系统集团副总裁布拉德利。惠普的声明中同样宣布将剥离PC业务。在惠普高层做出这一决策的至少一周时间里，鲁宾斯坦和布拉德利被刻意隔离在决策层之外。

在惠普宣布这一决定后，7英寸平板电脑TouchPad Go的发布计划胎死腹中。当时距离这款平板的全速生产只有两天之遥。两款webOS 3.0手机Pre 3和小巧玲珑的Veer已经发布，但惠普与AT&T、Verizon两大运营商合作发售Pre 3的计划被终止。类似的，福特·科林斯团队的webOS for Windows项目也被砍掉，当时这款产品已经准备以测试版的形式发布。一款代号为“Stingray”的全触屏手机的开发也被同时终止。

惠普随后以99美元的超低价清理掉了所有剩余的TouchPad库存。部分员工将这一降价行为看作是“一场闹剧”。惠普内部员工纷纷抢购99美元的TouchPad平板，甚至导致该公司整个电子商务系统因访问量过大而崩溃。

“李艾科是史上最差的CEO，是世界上毒性最强的毒药，”一名消息人士这样评论。另一位员工则相对心平气和，“可以参考微软Windows Phone的表现--微软投资了数十亿美元，花费了多年心血，最终仅获得了市场第三的位置。赫德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将移动战略看作是未来，而李艾科对此说不。这是很公平的决定。没有几个人有胆量继续进行耗资如此巨大的业务。”

惠普在声明中所说的“选项”包括直接出售webOS。许多惠普内部人士认为，这是拯救webOS平台最后的希望。亚马逊和Facebook都加入了竞购者的行列，但收购谈判并未深入。最后只剩下谷歌和苹果这两个买家。“谷歌从未发出过书面的收购要约，仅仅是该公司高管与惠普口头进行了一些沟通，”消息人士称。外界普遍认为，苹果加入竞购行列只是为了推高收购价格，防止webOS落入谷歌手中而已。

梅根·惠特曼、开源和结局

梅根·惠特曼（腾讯科技配图）

当然，惠普最终没有出售webOS。消息人士称，惠普做出战略层面的决定，不希望将webOS平台拱手让给谷歌等竞争对手。惠普似乎决定内部消化掉这笔12亿美元的投资，然后继续完成李艾科把惠普变成企业软件和服务厂商的设想。

但在宣布终止Palm硬件业务仅1个月之后，李艾科被惠普董事会辞退，由前eBay CEO梅根·惠特曼接替。对于多灾多难的Palm团队来说，这是他们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经历的第四任CEO。

Palm处于停滞状态：硬件团队分崩离析，软件团队则整天无所事事。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战略方向是什么，或者他们是否已经被出售。“我们有时召开员工会议，仅仅是因为觉得必须要开，但根本没人参加，”一名前员工说。在进入惠普仅9个月之后，开发者关系负责人理查德·克里斯（Richard Kerris）带着一批同事跳槽到了诺基亚。

不过，核心员工仍然在犹豫不决。尽管鲁宾斯坦已经从公众视野中淡去，但他仍参与了Palm出售的几次谈判。他做了一些幕后工作，将软件团队从史蒂芬·德维特手下转移到了“更加安全”的职位上，由惠普企业战略总监肖恩·罗宾森（Shane Robison）负责（他最终于当年10月退休）。一些工程师抓住这个机会，在iPad 2上展示了webOS的新应用架构Enyo。随后软件团队将Enyo从webOS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架构，从而保全Enyo远离可能被终止的webOS项目。

“这是一场长达四年半的煎熬”

12月初，惠特曼终于宣布了webOS平台的命运：webOS将成为开源项目，惠普承诺继续对其进行投资并参与项目发展。一名消息人士称，惠普网站的首席技术官山姆·格林布拉特（Sam Greenblatt）对于推动惠特曼和惠普董事会做出这一决定起了关键作用。他被任命为新的webOS项目首席技术官。从理论上来说，开源表现不佳的平台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选项：企业既能降低投资水平，与社区开发爱好者共同开发，同时获得平台的好处。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开源并不一定能够顺利进行。诺基亚与半死不活的Symbian基金会的关系就是最好的例证。

格林布拉特加入webOS项目任CTO之后，Palm团队又出现了新一波的离职潮：首席架构师、安全专家布莱恩·赫纳基（Brian Hernacki）跳槽至英特尔；应用和平台副总裁安迪·格里格纳离职创办了自己的公司；Palm在被惠普收购后不久招募来的诺基亚MeeGo负责人阿里·贾克斯（Ari Jaaksi）也退出了webOS的日常运营工作。消息人士称，格林布拉特在Palm任CTO的短暂时间里，Palm团队内部的政治斗争异常激烈。大批员工的离职造成了权力的真空，格林布拉特为了争夺平台控制权而发起的斗争更是令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开源策略更加复杂。

今年1月底，基于webOS 3.0模块的Open webOS发布，计划今年9月份发布1.0版本。惠普决定将Open webOS的核心替换为标准Linux内核，希望搭Android的“顺风车”，利用各大厂商已经为Android开发的硬件驱动。但部分观点对这一决定表示怀疑--当初为了优化电源管理和支持高级手势，webOS在内核级别采用了大量的定制化代码，替换核心可能会失去这些功能。格林布拉特在加入Open webOS仅两个月之后，就被驱逐出去。

新Palm的形象代言人约翰·鲁宾斯坦也在Open webOS发布两天之后悄然离职。对于所有了解鲁宾斯坦，或任何了解Palm曲折发展历程的人来说，鲁宾的决定并不令人意外。“这是一场长达四年半的煎熬，”他在接受托普斯基的电话采访中说。“我们过去四年半的工作极为出色。人们或许不会理解，但我们在那段时间里所做的工作极为出色。”

上月，最后几名Palm元老之一麦克纳尔迪与部分惠普Enyo团队核心成员一同跳槽到了谷歌。消息人士称，他们将加盟Chrome团队。在那里，他们将与许多前同事如Luna首席架构师格雷格·西蒙等继续并肩作战。当然，同样是从Palm跳槽至谷歌Android团队的马蒂亚斯·德瓦安蒂距离他们也不远。

“现在连麦克纳尔迪都离开了，我实在想不出来谁还会留下来，”一名消息人士称。webOS团队几乎所有部门都已处于无人或接近无人状态。尽管惠普从未排除未来再次开发webOS硬件的可能性，但几乎所有前Palm员工都一致认为，现在即使惠普想这么做，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完成。Palm团队的回归几乎不可能。

Open webOS的形势同样不妙：许多外界人士质疑惠普能否按照原计划在9月份发布Open webOS 1.0，尤其是在Palm和惠普内部面临大裁员的情况之下。多名消息人士称，惠普之所以还在“纸面”上保留Palm，是因为等到7月1日收购Palm满两周年时，惠普将能获得一定的税收优惠。在那之后，惠特曼将很快放心大胆地砍掉整个部门。

“我希望，未来还会有成百上千个与webOS一样的创新涌现出来。”

在回顾完Palm从1992年到2012年的曲折历程之后，很容易有一种失落和难过的感觉。这是一家开启PDA潮流、带动智能手机普及的公司。它曾经聚集了大批无与伦比的业界精英，以有限的资源开发出了一款革命性的创新平台，但最终在惠普的手中消亡。不过，曾经的Palm员工对此持更加乐观的态度。正如一名前Palm工程师所总结的那样：“在电影《24小时狂欢派对》的结尾，他们唱着Happy Mondays的《哈利路亚》，主角托尼·威尔森（Tony Wilson）站在Hacienda夜总会的舞台上说，‘是的，我们不得不关门倒闭。拿走所有的转动唱盘吧，拿走所有的吧椅，未来还会有一千个Hacienda涌现出来。’Palm的故事结局就是如此。虽然很多员工离开了Palm，但他们身上仍带着不变的创新精神。我希望，未来还会有成百上千个与webOS一样的创新涌现出来。”